《冬去冬又来》:失语的女性 难以裂解的父权 日期:2023年03月13日
《冬去冬又来》聚焦于一九四四年的东北农村,讲述了抗战末期的乾四爷一家在时代裹挟下几经沉浮的命运。影片以乾四爷家族遭遇“承嗣危机”展开叙事,祖宗与香火、伦理与战争、女性的压抑与宿命,在一个个矛盾冲突中,40年代中国农村的生存图景渐渐清晰。
失语的女性
坤儿是影片中唯一的女性,她既没有话语权也没有主体意识,完全是工具般的存在,即便如此,她依旧需要为乾老四家的“承嗣危机”承担所有罪责。日本军队抓壮丁导致老乾家家破人亡,乾老四感叹:“俺家这个坤儿啊,就是个克夫的命啊,老二为她跑了,老大这回又没了,老三,也没个着落。我们老乾家的香火哟!”坤儿对于这些指责全盘接受,“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是她的归宿,也是她的生命意义和价值。
影片从坤儿的女性角度,切入了国民性的批判。如果说乾老四是父权的象征,满口“古人云”的先生作则是旧传统文化的符号。当乾老四提出让先生的儿子“傻子”替乾家传宗接代,先生以“兔子不吃窝边草”为由拒绝。当乾老四软磨硬泡地说服他,先生则把伦理道德搁置一旁,以“肥水不流外人田”合理化了这一行为。掌握着旧式文化权力的先生,可以调用各种立场的话语,在不同的阵营间自由切换,哪个阵营对自己有利,就把自己潜移默化到该阵营中。在这片土地上,不仅女性受到压抑,每一个渺小的个体都在生存之路上艰难喘息,“个人是历史的人质”,书写着最原始的命题。 封闭的铁屋子 在封闭的空间与湿冷的冬季中,坤儿的活动局限于土房子、小院子的方寸之间。这个女人的生命里只有冬天,色彩只有黑白。完全封闭的环境中,唯一与现代的联系来自于“放电影”,“拉洋片”。而这与现代性相关的仪式中,占据舞台中央的是伪满洲国意识形态输出的《满洲夜曲》,来自于侵略者的殖民“询唤“。
坤儿唯一一次的挣扎,是她想跟老二走。而老二肩负着“打鬼子”的使命,坚决拒绝了她。这一幕与《黄土地》中翠巧的遭遇颇为相似。“革命”的道路并未向女性敞开,传统的力量根深蒂固,女性难以突破沦为生育机器的宿命。两部影片等均以对父亲神话的解构来确立“子”的身份,显示了对历史循环的批判和对语言困境的警醒。 自1931年日寇入侵,给中国社会带来强烈震荡,使得主体价值判断尺度发生大转移。中国社会经历致命的瓦解,“肯定性文化”遭到沉重的打击。“启蒙”与“救亡”是二十世纪上半页的两大主题,然而在农村,对于被困在铁屋子里的人而言,这些主题与他们并无关系。
难以裂解的父权
导演表示“乾为天,坤为地,这片土地一直被压迫着”。被压抑的女性与被侵略的中国形成了镜像关系。无论是在西北的黄土地,还是东北的黑土地,封闭的铁屋子如此牢固,以至于撼动它是如此的困难。冬去冬又来,空间与时间的对抗是影像与语言的对抗,是历史无意识的沉重与历史表象的更迭的对抗。导演邢健用这种方式超越历史话语、触摸历史真实。
仔细考察,发现与专制政体紧密结合的儒家礼教发挥着国家意识形态的职能,“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的“三纲”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限定,儒家礼教被贯彻到日常生活和国体政治中,进而将政治、伦理相捆绑,这些思想辅助政治体制的运转并带有浓厚的专制色彩。宋代理学宣称一切都受“理”的支配,这一至高无上的“理”被视作永恒不变、绝对的真理。伦理上的“节”、“孝”被视为社会中牢不可破的铁律,等级秩序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这正是父权秩序难以裂解的原因。 影片的结尾,坤儿看到雪地里的日本孤女,仿佛看到了自己。她把红围巾戴在了孤女的脖子上,这是人性的传递,亦是自我的救赎。
(作者系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