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条》：当童话中的少年英雄老去 日期：2024年02月22日

　　童话中的少年英雄之所以能杀死恶龙，是因为他有非凡的勇气和矫健的身体。当少年变成中年，失去了激情和腹肌后，故事中的主人公又该如何面对生活中的困难呢？

　　《第二十条》剧照 《第二十条》的故事情节并不复杂，中年检察官韩明来到市检察院挂职。在面对事业与家庭、事实与惯例等诸多冲突时，韩明用自己的方式将这些危机一一化解。 电影开场，在检察院同事和康村车队众人的对立情绪不断激化之时，韩明迅速安抚住大家的情绪，并顺利化解了危机。第一次参加王永强案工作会的韩明，在不得不“站队”时，也用一招“失败”的金蝉脱壳，再次解除警报。 除了解决工作上的困难，韩明也努力维持着家庭的和谐。其子韩雨辰在学校见义勇为，将霸凌者张科打伤，非但没有得到表扬，还即将被行政拘留，并失去在三中借读的宝贵机会。为了保住孩子的未来，韩明试图通过调解、送礼、托人求情的方式让张科家长撤案。虽然结果并不理想，但也给自己和孩子留下了喘息的机会。

　　《第二十条》剧照 随着曾经负责的案件当事人张贵生意外身亡、王永强案的重要证人郝秀萍跳楼和自己的儿子韩雨辰被群殴，围绕在韩明四周那些之前暂时解除的警报被再次拉响。韩明面对的所有问题，在此刻都融汇成了现实与理想的冲突。按照现实惯例，张贵生不应上访，王永强应被判处故意伤害罪，韩明必须低头为儿子韩雨辰求情。但遵照法律理想，张贵生鸣冤无错，王永强刺伤刘文经属于正当防卫，韩雨辰打伤张科是为了制止霸凌。 最终，韩明在王永强案听证会上找到了这一难题的答案——“法律的权威来自于老百姓最朴素的情感期待、来自人民群众对公平正义的追求。”现实与理想的冲突也随之化解。

　　《第二十条》中的韩明早已不再是学生时代保护吕玲玲、痛殴猥琐学长的少年英雄，而变成了“大腹便便”的中年大叔。岁月让他失去了勇气和力量，却赋予了他智慧。韩明通过自己的“小聪明”与“大智慧”，保住了挂职市检察院的资格、得到了同事和领导的认可、还案件当事人以清白、守护了法律的权威。韩明的爱人李茂娟，也是影片中另一位有大智慧的人物。正因她的智慧和正直、善良的性格，韩明的家庭难题才得以破解、儿子的“冤案”才得以“昭雪”，才让郝秀萍有了给韩明心灵一击的机会。

　　回到本文开篇的问题，当童话中的少年变成中年后，智慧是他们解决困难的唯二法门之一。这种智慧，既属于《第二十条》的两位中年人，也属于本片导演张艺谋。

　　《第二十条》是张艺谋近20年来少有的现实主义题材作品，其所关注的是近年来社会的热点议题——何为正当防卫、何为公平正义。影片主题的深刻性与复杂性，难免引发观众的争论。这种争论是必然的、却不是定档春节的《第二十条》所必需的。 春节作为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其特点是欢乐、祥和和团圆。此种节日特征与《第二十条》的影片特质及其可能引发的争论截然相反。我们难以想象原本高高兴兴的一家人在看完电影后，因观点不同争吵着走出影院的样子。如果发生这种局面，无疑是对电影票房的当头一棒。

　　自1984年在电影《一个和八个》中担任摄影师、踏入电影行业至今，张艺谋的电影生涯正好40年，恰如一位“电影中年人”。几十年的从业经验使张艺谋的电影功力日益精进，使其表达手段日趋丰满。在《第二十条》中，张艺谋将影片中很多具有强烈情感冲击力的内容（如张贵生意外身亡、郝秀萍跳楼）消解在刻意穿插的喜剧情节中；将影片人物所面对的复杂、繁重的工作和生活压力融化进温暖的家庭气氛里；将复杂的法理简化为百姓的朴素情感表达。这让《第二十条》既有了现实主义的厚度和深度，又保有春节档影片应有的温暖和欢乐；既有可讨论的丰富空间，又不至于破坏阖家团圆的美好现实。 智慧可以是杀敌的宝兵刃，也会成为伤害同胞的“凶器”。它发挥何种功用，还要看持剑人自己的心性。

　　《第二十条》共有三条线索：张贵生案、王永强案和韩雨辰案。三个案件的内容和结果不同，但都有同样的父子（女）关系。张贵生被判防卫过当后，他自己其实已经默认了判断的结果。但他的女儿一直坚持父亲无罪、要求父亲上访翻案。王永强在审讯过程中已经认罪，但王永强的女儿坚信父亲无罪，并将写有“我爸爸是好人”的纸条塞给了韩明（他在影片大部分时间内也认为王永强有罪）。韩雨辰案中，作为父亲的韩明一直试图息事宁人，希望儿子能主动道歉，希望通过各种手段让张主任撤案。但儿子韩雨辰却坚持自己是见义勇为，完全不认可父亲的做法。

　　在这三组案件中，中年人看现实利弊，少年谈理想信念。《第二十条》告诉我们，对现实利弊的正确取舍（智慧的使用）需要以正确的理想信念为基础。张贵生的死不是因为女儿对正确信念的坚持，而是韩明对现实利弊的错误取舍。如果他依旧坚持如此使用“智慧”，张贵生的悲剧将在王永强身上重演，韩明也无法回答儿子的追问。 从少年变为成年，使我们抛弃了简单的二元对立式的思考。但如果在此过程中将对好坏、善恶的坚持与信念也一并抛弃，我们将如韩明一样陷入死循环中：越是权衡利弊，越会远离正确的理想信念，只能再次委曲求全，而后愈发远离真理。 解决困难需要智慧。但解决困难的手段和结果是多样的，运用不同的“智慧”会得到不同的结果。只有坚持正确的理想信念，韩明才能用真智慧得到真结果（如王永强案），否则只会酿成大错（如张贵生案）。

　　对理想信念的坚持，作为解决困难的第二种法门，也同样既属于韩明与导演张艺谋。张艺谋在电影中对社会问题的关注由来已久。这种关注不仅因为导演本人具有敏锐的洞察力与社会责任感，更是现实主义艺术创作原则的必然要求，是任何一位从事现实主义艺术创作的人所应有的理想与信念。但重大社会议题往往是复杂的，正如《第二十条》中所关注的“正当防卫”问题一样，不仅张艺谋难以回答，法学界对此也尚未形成统一的认识。但如同他在三十年前的《秋菊打官司》中所做的一样，张艺谋通过《第二十条》再次引发了我们对现实存在的问题或困难的关注。而关注正是展开反思与检讨、激发改变与进步的基础。

　　童话不断被讲述，童话里的主人公也必然从少年变成中年。但当英雄不再年少时，他们仍在努力生活，以自己的智慧和信念面对广阔的世界。

　　作者：徐驰（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博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