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最好的我们》:为什么是最好的我们? 日期:2023年09月27日
电影是一门生意,电影不仅仅是一门生意;电影可以是“作品”,电影亦可以是“产品”。电影百年历史过来,艺术与商业的博弈不仅存在学院派理论研究范畴的争辩中,在电影制作的实践中是真实的令人头痛的问题。艺术与商业并举是某种理想主义式的观点。
现实的情况往往是,你若已有一个颇有艺术修为的大导演在手时就会进一步操心经他操刀后的文本和观众的普遍接受力的问题,也会苦恼在工业制作体系中他个人的耐受力和契合度,因其“作品”的概念设定决定在艺术上的创作往往是十分个人化的,好莱坞吃过类似的亏,也赚过大钱,它在类型电影体系的建立和发展的经验中限定了电影公司与已选择作者之间的游戏规则,而从国内电影公司的制作实例来看,这样的项目往往还是依靠大导演中心制的势能,市场和观众被迫让位给“诗人的阐述”。
反过来,若你以市场规则为原点去制作项目,为了尽可能去争取更多的观众,艺术试验当然会让路给那些已为市场反应所证实的标准化区域,它在商业美学上或可能做到最好,但必将缺少一种叫做真正的“诗人”艺术的东西。在实际的制作实践中,艺术与商业二者完美兼顾的电影难度大,概率低,并不具有普遍的经验意义,如果电影制作方资源真不是“王炸在手”,对于绝大多数项目而言,“作品”还是“产品”,只可能有一个选择,越早择其一为制作核心,可预见的市场空间反而越大。
涉及电影评论,这同样是一个有意味的话题。电影评论较基础理论更依赖与实践的关系,一个可能的中立态度是,不必一味以缺乏艺术性去苛求以“产品”为制作形态的电影,也不必以票房多寡来判定一部以“作品”为制作形态的电影的成败。毕竟观众影评喷的是感受,专业影评论的是因果、意义与价值。以“产品”为原点出发的电影,就在产品范畴内研究艺术与商业的平衡力学,以“作品”为原点出发的电影依然,它们各自在原点原则下的艺术和市场的平衡力学的规则是不同的。
国产青春片十数年的经营,有人总结为市场繁荣趋势往上,口碑发展趋势向下。若真是如此,从某种意义而言,口碑下滑比市场繁荣更值得研究。市场繁荣只是一个结果,而口碑下滑饱含着存在与发展乱象中的复杂因果。
然则,无论是制作者还是职业评价家,更应警惕的是,所谓国产青春片的口碑下滑的“口碑”是众口铄金的“口碑”,而非我们前文辨析的有一个理性的专业立场的“口碑”。如若遭遇口碑与市场的自相矛盾,则意味着某单一样本内的艺术与商业之平衡力学失衡,它具有史料性的标本价值,职业评论的口风中溯源比指摘更有效用。
譬如,上上个档期颇为抢眼的《过春天》,票房惨淡,但口碑与市场呈现反比,这并不是国产青春片市场不成熟的表现,恰恰相反,这是国产青春类型片市场趋于成熟的结果。
《过春天》并不是以产品为原点制作的电影,艺术对标准化类型惯例的让渡较为有限,它的本质表达是作者经验的、个性,这也是它与传播的普遍性失之交臂的重要原因。譬如,在这个档期同样较为抢眼的青春片《最好的我们》,上映两周多获得票房约3亿2,对于中低成本的青春片而言算得上佳绩了,同样引人瞩目的是它在豆瓣仅有的5.8分的口碑不佳。
对新出炉的后者而言,它的问题是作者经验、个性对类型标准化区域的过分让路,包括对为市场反应所证实的青春片类型惯例的浅薄理解和短视操作。
目前它在市场上的作为是电影独特大IP的情怀效应和华丽营销的成功。否则,以八月长安“振华三部曲”中最优秀的一部的IP能效,若在以“产品”为原点,认真在戏剧文本层面探讨过经验个性与类型惯例的关系问题,它的票房远不止于此。
对90年后的阅读群体而言,八月长安的振华三部曲是他们入世与情感成长的青春励志圣典,尤其是第三部《最好的我们》。这位80后的作者本名刘婉荟,是2006年哈尔滨市的文科状元,后就读于北大。
这一部《最好的我们》相对此前的《你好,旧时光》《橘生淮南》而言,笔触更细腻,情感更成熟,正面价值观更满溢,网评“零差评”最好的青春小说,原因有二,其一,真实。它原名《流水混账》,写的是女主角耿耿和男主角余淮同桌三年的重点高中校园生活故事,男女角都无所谓玛丽苏的“主角光环”,耿耿如同所有班级中的中下游学习成绩的女孩子一样,有向上的挣扎和苦恼,也拥有小小亮点的独特内心世界,余淮如同所有班级中的优质生一样,聪明,考试与竞赛能力上得天独厚,但也有着上游学子的压力和失落。两人在学业上的努力和进取如过去每一个面临过高考的我们,两人在不同原生家庭中的成长和阵痛,也如同你我一样。因其琐碎,普通,细致而真实。不要小看真实的营造,它是争取读者和观众相当重要的步伐。
其二,励志。原小说结构能力可观,写的是“流水混账”,但主干清晰,诚如原作者后记中所言,表面上,这是一个同桌之间的爱情故事,实际上,她写的,是耿耿,女主角的成长故事,——“一个用阿Q精神在振华这种完全不适合她的虎狼之地坚强求生的小姑娘,终于有一天成长为一个眼睛里始终有光芒的大人”,——“她没有登上《时代》杂志,既没有进常青藤,也没有成为大富豪,但也不再随波逐流,而是扎根于自己热爱的领域,生活得快乐而有尊严,不再被外界的浮华所缠绕捆绑,最终能够张开双手,去拥抱当年喜欢的人,用曾经汲取的温度,反过来温暖那个不再年轻的少年。她成了最好的耿耿,而你,也终将成为最好的你。”为什么是最好的我们?这才是小说要讲的故事,这才是小说真正的主题。恋爱不是,成长与励志才是。每一个平凡少女的成长都是惊心动魄的英雄故事。
然而,我们在电影《最好的我们》中看到的故事几乎抽离了原小说中的真实与励志精髓,它呈现的是一个人物单薄的玛丽苏式的恋爱故事。男女主人公几乎不学习,只有学习场景,没有学习生活,他俩如同从来没有学业、大学和前途烦恼的人偶,他们几乎没有家庭,只有家庭场景,没有家庭生活情节,要知道耿耿之所以拥有耿耿于怀的卑微又阵痛的成长,与她从小父母离异后父亲重新组建家庭密切相关,因其卑微我们心生怜悯,因其卑微而不惧阵痛的自黑我们心生喜爱,这种塑造人物的基本情境式情节内容几乎为零,电影中的女主人公耿耿面目模糊,生活的重心只剩下“余淮喜欢不喜欢我,余淮喜欢我我要努力追爱.....”
男女主人公相互吸引的初衷不再是一点点缘分加上各自性格上独特的小脾气,而是“余淮打篮球时真帅”,“我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长得很可爱”等浮燥的设定......将原IP中最具商业价值的部分即带着作者深刻思考和情感印记的真实生活内容和励志主题全部替换成为片面、单薄的玛丽苏恋爱是电影《最好的我们》最大的败笔,这种简单化的让路于某种类型惯例的粗暴的制作思路,令电影失去基本“戏剧性”的竞争力,而一个优秀的戏剧文本却拥有最大的市场可能性。原小说的风行和影响力就是最好的例证。
观众从来没有过度消费IP类型的青春片,涸泽而渔的是某些短视的制作方式,不容忽视的是这类影片对努力多年而培育出的观众的伤害。在电影市场繁荣的历史进程中,从业者似应多考虑一步商业伦理的问题,经济与正义、市场与人道存在着相一致的理想秩序,“慎终如始,则无败事”,电影产业也是一样。
作者:杨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