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芭比》到《封神》:电影院精神的复归 日期:2023年08月02日
所谓电影院精神的复归,是针对国内的文化事实。《封神第一部》是国产片,《芭比》是美国片,但它在中国的电影院放映并有着热烈的反响,它成为我们精神现实的一部分,或者说它介入了我们的精神生活,并将留下明显的痕迹。 电影院精神是笔者在2019年一篇文章中提到的概念,之前有“电影精神”这个词,“电影院精神”有不同的所指。电影院能否常规化存在,是社会文化活跃度的重要指标,如果是肯定性的答案,则意味着我们的精神土壤仍然能够保持某种松软状态,无论其他参照物处于什么发展程度。 电影是一个公共性极强的事物,经由对它的言说和文化行动,能够保证社会交流和观念传播的效率。当下流行将电影看作媒介,电影则是具有特殊优势的媒介。电影具有强大的整合能力,能将我们置于同在感中。
本文主要谈自己最近的电影院经验,因为我从中感受到了电影院精神的复归。朋友圈对于电影的热烈讨论,也提供了证明。我最近在电影院看了《长安三万里》、《芭比》、《封神第一部》,我觉得都是非常好的影片,它们成为我们抒发情感和表达思想的工具,它是我和你交流的材料与谈资。
《长安三万里》以情怀取胜,调动了民族潜意识的储备仓库,激发了中国人朦胧模糊的万斛闲愁。但我觉得它的提炼不够,它与当下发生关系的界面不清晰。一个编剧朋友则跟我说,我感觉有点缺乏现代性呢。
在去电影院看《芭比》的时候,被朋友圈里面的狂热的赞美文字所影响。我想,这一定是一部我会特别喜欢的电影,并且还打算写一篇影评,叫做《男学者能谈女性主义吗?》。但是看过之后,我发现我不想写了,因为当中我睡了,所以没有充分把握到剧情。不过,这部电影的女性主义传达,对我来说还是有点过于理念化了,而且并不新鲜。虽然我知道这类影片最近似乎越来越多。
另外,我仍然从中发现了性别的沟壑。这些年女性主义气氛浓厚,作为男性,可能觉得自己是一个具有充分女性主义素养的人了,但真实情况可能并不如此。有女性看完《芭比》后哭了,我觉得莫名其妙,我问她哭点在哪里,她说,女人活得太难了。这真让我内疚不堪。
女性意识的进步不单属于女性,它必然带动整体意识和观念水位的提升。男学者当然可以成为一个女性主义者,但的确,女性有许多面对社会人生的隐秘入口,是很多男性难以轻易触摸到的。
在我看的这三部电影中,我最喜欢的是《封神第一部》。导演体现了他深谙如何与观众互动的技术,掌握让观众获得满足的心理学,电影暗藏着时代精神和当下性。导演要让观众和3000年前的人物产生认同,需要剧本的打磨,演员的选择和造型的设定,需要高超的电脑绘画技术,当然更需要颜值。在《封神第一部》里,人间公义和颜值正义一起成吨地砸来,让人感觉你我就是杀伐的主人公。冲鸭!
这部《封神第一部》,“弑父”是其重要主题。父子关系是本片的核心关系,这一点观众很容易解读出来。导演在访谈里也强调这是一个关于家庭的中国故事,他也宣称这是一次富于中国文化意识的创作。将这个神话叙事置于一个中式家庭结构里进行,或许可以看作有效的电影策略。
就影片来说,《封神第一部》里的父子关系是核心,但这些父亲是商王,是四方诸侯,所以它是一部关于宏大政治和权力欲望的故事。弑父在这部影片中具有重要的位置。为了强化弑父的主题,影片甚至让四方诸侯的质子与商王也建立了类似于父子的关系。 父亲在这里不仅仅是血缘父亲,它成为不正当的权力和欲望的化身,杀掉他就成为最为激动人心的事件,因此这部电影涉及政治伦理的多重处理。观众在流传一些台词,“你是谁的儿子不重要,你是谁,才重要!”这是正确的父亲的教导,他教给儿子“弑父”的正确方式。“天下不是商王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这句话让我想起毛泽东《湘江评论》上发表的一段名言:“天下者,我们的天下。国家者,我们的国家。社会者,我们的社会。我们不说,谁说?我们不干,谁干?”
在当代中国电影的文化谱系里,弑父是一个重要的母体,先是很多第五代导演热衷于此,到了第六代,王小帅和张扬的电影中,父子剧烈对抗,这成为了当代电影文化的某种传统。这个传统在此前的几年一度被中断,我曾以“父亲归来”概括之前影院电影的文化倾向,《封神第一部》等影片则标志一个新的转变。而最近几年女性主义迅速发展,这股思潮也在针对父权。我觉得从《芭比》到《封神第一部》所带动的热烈的观影气氛里,年轻观众从中获得领悟并展开讨论,其中所散发的活泼的思想具有某种象征性,是所谓电影院精神的回归。
作者:王小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