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彩球的帐篷》：西海固爱情故事 日期：2024年06月20日

　　刘苗苗导演的《带彩球的帐篷》里面展现了一个恋爱事件。这场恋爱中隐含着激情的风暴，平静的生活场景下有烫人的情感强度。这事发生在欲望过度表达而形成性冷淡格调的今天，其实是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的。

　　已经按照父母之命订婚的乡村姑娘麦麦爱上了莫西子诗扮演的养蜂人李韩，麦麦体内的某种力量被引爆了，而麦麦的表弟素素一直暗恋着麦麦，他对家人给表姐安排的未婚夫不满意，担心表姐会嫁给这个贩卖银元、长相老气的男人，而当他又发现表姐和养蜂人的私情后，决定报复，后来先天心脏病复发。 影片的最后，麦麦的父亲看护着自己的女儿，希望一切都回归到秩序当中。麦麦的父亲给亲家打电话，让对方抓紧办婚事。影片停留在养蜂人离去的空荡荡的苜蓿地上。炽热的感情被阻断，包括麦麦对于养蜂人的，素素对于表姐的。西海固的苜蓿地和红土路上，一切感情都悬而未决，但影片似乎也积累了一种蓄势待发的力量。

　　这样的情感事件和戏剧性呈现显得很古典。我在思考这场没有结局的恋爱作为精神事件，它和这个时代的对应性和对话性产生在什么地方。那种古典性发生在当下电影院中的文化依据是什么？ 我还是找到了西海固这个解释。《带彩球的帐篷》这部电影被称为《红花绿叶》（2018）的姊妹片，都是发生于西海固的情感故事。我非常喜欢《红花绿叶》，其中人物的情感故事后面仿佛有着不一样的深度，可以感知到那个不一样的精神背景，它在背后支持着人物的行动。那些人物身上都散发着一种令人笃定的气息。

　　这部电影也有被人质疑的部分，比如对于遗传疾病和孩子的关系，剧中人物选择了听取天命，这一点其实有悖于现代医学，因此有人称之为反科学或者反现代。但影片当中对于命运的接纳的态度，以及对于现代科学理性的勇敢否定，也给了人另外一种解放的力量。这是西海固作为精神空间和文化空间所提供给我们的异质性叙事，那里拥有属于自己的文化逻辑和生活信念。

　　西海固作为一个精神空间，对于刘苗苗导演也有着不一样的意义。其实刘苗苗祖籍河北，并非宁夏人。她父亲是回族干部，因为父亲的早逝，所以刘苗苗导演和在西海固工作的哥哥生活了一段时间。那是宁夏的南部贫困山区，她在那里度过了自己的中学时代。这是她和西海固的联系。但是多年之后，她以西海固为故事发生地拍摄影片，我相信在现实地理和中国文化史上都具有强烈个性的西海固，对于她具有多重的意义。 西海固这个空间也参与了叙事，那并非普通的location（外景地）。这也许是必然的。刘苗苗导演的这两部作品的故事都是来源于回族作家和编剧石舒清。石舒清就生长于西海固。那也是张承志描述过的西海固，它一直具有某种独特的文化属性，它在刘苗苗导演的影片中是怎样的存在，这是一个值得深入讨论的话题。另外，在理解这部影片方面，刘苗苗作为第五代导演的一员，其个人的电影文化史也具有参考的意义。

　　刘苗苗导演的作品，我仅仅看过四部，除了西海固的这两部姊妹片之外，还看过《马蹄声碎》（1987），以及《家丑》（1993）。刘苗苗导演的作品数量不多，除了以上作品之外，还有她的第一部《远洋轶事》（1985），1988年的《拳击手》，1992年的《杂嘴子》，1996年的《家事》，2008年的《小田进城》。另外还有电视电影若干部。 上个世纪80年代，从1984年到1990年，刘苗苗导演还拍摄过几部电视剧作品。她被称为第五代导演中唯一一位出生于1960年代的导演，是电影学院78级中最小的一位学生。她23岁就有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翻看她的创作简历，她毕业后的十年竟然是她的创作的黄金时代。

　　今天再回忆刘苗苗导演之前的创作，就笔者看到的《马蹄声碎》《家丑》而言，似乎都还是存在于第五代创作的集体脉络里。《马蹄声碎》是对于红色故事的重新叙述，是对于经典叙事的改写，其中增加了人性的元素，以及超越了主流历史讲述规范的叙事，尤其是增加了女性视角的诉说。 1988年的《拳击手》我没有看过，但是听到导演讲过这是个娱乐片，这显然也是处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娱乐片热中的一部作品，1988年后，张艺谋也转向了娱乐片的创作，他当时导演了一部《代号美洲豹》。看来20多岁的刘苗苗在当时什么都没有拉下。 1993年的《家丑》则似乎延续了80年代第四代和第五代导演习惯于创作的文化反思的电影传统，大家族中的欲望和人性的剖析以及象征，这也是当时我们惯常见到的第四代和第五代的“类型片”。

　　在拍摄《红花绿叶》的前十年，不知道苗苗导演是否有作品，但在笔者的视野里那似乎是空白的十年。据导演本人说，那些年她遭遇了不少抑郁的困扰。在2018年前后当她重新开始创作，她仿佛是一个电影新人，因为她淡出大家的视线太久了。 《红花绿叶》无疑是对于第五代创作范式的超越，这部作品有着沉稳的情感表达和就中国电影历史来说新颖的精神世界，我不知道她是不是从自己的民族文化中获得了力量。 而这部《带彩球的帐篷》里面，民族的特殊元素似乎并不多，仔细体味，那样的叙事里面似乎也隐约有八十年代第五代叙事的情节元素和影子，但是，历经这么多年，刘苗苗导演一定会有新的感悟，并且会把这样的感悟放到影片中。

　　这部影片中带着民族盖头的女主角的塑造很是独特，她与《红花绿叶》中的女主角一起，形成了一种新回族女性形象。在首映现场，有了解西海固的学者认为这个女性形象和西海固本土融合无间，他印象中的西海固姑娘就是影片中女演员柯荣扮演的那个样子。 从电影文本的角度来讨论这个人物形象，那是一个虽然被当地世俗和习俗所规范的女子，但仍然是一个尊重自己的直觉并具有勇敢的行动力的女性形象。她的每次动作都让作为观众的我屏住呼吸。我相信这个人物中有导演自己的领悟，其中应该包含着隐秘的作者性。

　　作者：王小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