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鹦鹉杀》：“女性复仇”的爽点，男女有别 日期：2023年10月02日

　　作者：周舟

　　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 副研究员

　　有人曾如此总结网络爽文的精髓：男频网文——“从弱鸡逆袭成天下第一，拥有世间顶级美人（多多益善）”，女频网文——“世间所有顶尖的男人都爱我”。男频爽点中，爱情元素基本是缺失的，男女之间的关系只是一种资源的配置，而女频爽点中，最关键的因素就是爱情。或者可以更简单地概括为，男频爽在征服世界，女频爽在驯服男人。

　　这种男女有别不仅体现于以青春期人群为主要受众的网文，电影中一样普遍可见。近年来全球走红的“女性复仇”题材，针对男性受众和女性受众，就有不同的打开方式。

　　男频女性复仇片：拳头+枕头+阴谋

　　“女性复仇”题材其实历史悠久，我国最本土也最古老的类型——武侠片，就盛产身负国仇家恨的侠女，武侠片无论是幕后创作者还是针对的受众无疑是男性为主，所以一直以来女性复仇武侠片其打开方式都是男性化的，虽然银幕上是女性大杀四方，但很难把它理解成一种女性主义的彰显。

　　对男性而言，战斗是征服世界的基本方式，而女性复仇武侠片基本是将男性武侠片简单地做了性转，拥有比男性更强武力的女性最终通过战斗赢得了胜利，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是女性胜利了，但究其本质，张扬的依然是男性世界所崇尚的暴力至上、武力至上的价值观。日本的女性剑戟片、韩国的女性复仇动作片和美国的大多数女性英雄影片其本质都是如此。

　　《终结者》《阿凡达》的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曾经跟《神奇女侠》的女导演派蒂·杰金斯有过一场关于女英雄的争论，卡梅隆心目中的女英雄就是比男性更为强悍的女性，事实上有一批男性创作者对女性抱持母性崇拜，认为能够孕育后代的女性是比男性更为强大的生命存在体，《异形》的导演莱德利·斯科特便是另一代表人物，他们对女性英雄的敬意在银幕上表达为——让女性成为唯一的灾难幸存者，与怪物战斗至最后时刻，并凭由子宫，成为人类渺茫却不尽悲观的新希望。

　　而女导演杰金斯却并不认同，她认为超级女英雄亚马逊族伟大的女战士神奇女侠并不那么热衷与超级坏蛋或者超级英雄打架，她更愿意致力于建立一个富足、平和的社区，“男人自己喜欢打架，就以为女人也跟他们一样喜欢打架。”一场不了了之的艺术争论，一席有趣却无效的鸡同鸭讲。

　　除了武力之外，男频女性复仇片中，性也是女性复仇的利器，具体表现为：选择一个能打的男伴帮自己复仇，或者，用“绿帽子”摧毁男性。男性创作者最明白男性的痛处：被武力消灭或者被性剥夺。张艺谋早期很多艺术影片其实都是女性复仇片——《红高粱》《菊豆》《大红灯笼高高挂》，巩俐扮演的女主角对男性权威的复仇利器就是性。用封建反封建。

　　除了武力和性之外，还有一些男频女性复仇片，女性主角通过阴险的权谋战胜对手，《屈原》中的南后、《王的盛宴》中的吕后，还有一些西方神话片、宫廷片中的妖后基本都是这一类型，包括彭浩翔的女性复仇片《公主复仇记》、两版《孽迷宫》，这类女性是黑色电影中蛇蝎女人的延伸，是“最毒妇人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一男性社会妖魔化女性的旧调新弹。

　　从影片的呈现而言，男频女性复仇片的创作者都会选择强情节强视觉，如激烈血腥的打斗，《杀死比尔》女主角那身李小龙的行头已经昭告，这就是一部性转版的动作大片，或是悬疑丛生的惊悚情节，如《消失的她》。

　　女频女性复仇片：爱的角力

　　显然，《鹦鹉杀》是完全迥异于上述影片的另一种女性复仇片，我将它归之为女频女性复仇片。随着女性观众人群的壮大及女性创作力量的崛起，近年来女频女性复仇片明显增多，在好莱坞，安吉丽娜·朱莉、玛格特·罗比、斯嘉丽·约翰逊、盖尔·加朵等一线女星所主演的由女性导演执导的动作大片如《黑寡妇》、《永恒族》、《神奇女侠2》等都可以归入女频女性复仇片，遗憾的是，这些影片在票房上都折戟沉沙，女性创作者显然还没有捕捉到主流商业大片的市场脉搏。我家属对《神奇女侠2》的评语是：女人果然不懂男人，男人想看的一样也没有。

　　今年大火的一部韩国奈飞剧《黑暗荣耀》是难得的一部赢得成功的女频女性复仇剧，我觉得其成功源于巧妙地融合了男频与女频的所长，有女频非常擅长的情感细腻表达，但在叙述话语与节奏上延续了男频的强类型和大尺度，女编剧和男导演的结合，让该剧集又细腻又利落。

　　剧中女主角与男二的较量是著名女编剧金恩淑笔下的高光，没有武力的争斗，也没有肉帛相见，只是棋盘上各执一方，却是全剧最有张力也最性感的段落，男人和女人爱的角力，谁先爱上，谁就输了。一场驯服与反驯服、诱惑与反诱惑的游戏。沉默无声，却激烈无比。

　　《鹦鹉杀》想写的也是一场男人与女人爱的角力，谁爱谁输。第一局，女人输了，被男人的“杀猪盘”骗走了五十万。女人不服气，千里迢迢去找到男人，再来一局。这次男人和女人角力了很久，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终男人输了，女人赢了。女人的赢不是赢回五十万，是在爱情里赢了，当你爱我超过我爱你的时候，我就赢了。

　　男人的世界里，女人要杀死男人，需要一把刀，或者爬上另一个男人的床，而女人的世界里，女人要杀死一个男人，只要不爱他了，他就已经死了。

　　除了少数一些电影大师，比如李安，大多数创作者都不得不囿于自己的性别立场，这很正常，也并不就是艺术的缺陷，男频女频爽文爽片的真正缺陷在于对于异性过于浅薄而刻板的理解与刻画。这与性别无关，而与创作者的社会认知程度有关。

　　男频商业大片中，女性角色常常流于性感芭比，而女频艺术片中，男性角色最容易犯的毛病是像个纸糊的假人。金恩淑在写《黑暗荣耀》的时候，不会让男二因为女主做出任何有违于他的社会身份与人物逻辑的事，这源于编剧对男性的社会角色与社会属性的认知，而《鹦鹉杀》令人失望的是，片中对男性角色的塑造单薄如纸，完全是女性一厢情愿想象出来的男性，以完全不同于生活中的真实男性的方式说话与行事，甚至连章宇这样的演技派也无法拯救这个角色。当男性角色不够立体而真实，爱的角力就失去了较量中的一方，一场本该精彩的拔河就失去了着力点，变得轻飘而矫饰。

　　男频女性复仇片关注的是“复仇”，而女频女性复仇片一般关注的是“女性的成长”，这决定了它的讲述一般都是非类型的，甚至是反类型的，这也是导致女频女性复仇片票房表现远逊于男频女性复仇片的主要原因。

　　相似题材的《消失的她》无疑是一部男频女性复仇片，用悬念一直引领故事走到最后，而女频女性复仇片《鹦鹉杀》则是以一个女性的心理历程为线，故事的悬念在一开场就被瓦解了，周冬雨扮演的小周被阿昌以爱情之名骗走了五十万。

　　当然，从始至终，女主在乎的也不是钱，而是他在骗我的过程中到底有没有爱上过我。结尾，女主终于让男人爱上了自己，复仇完成。五十万像五十块一样被风吹远不见。BUT ，WHO CARES？

　　《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说，男性通过对世界上资源的占有证明自我价值，女性则通过与人的关系中的地位来确认自我。古老的故事，一再上演。